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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5/15 8:17:00

一场重病,让父子二人以不同的方式被分别“囚禁”起来。

从11岁开始,刘立的生活空间就被压缩到了一间约15平方米的小房子里。

这个今年14岁的男孩患有重症肌无力,已辍学多年。

他的父亲参与走私被抓后,母亲出走,这个家也就彻底破碎了。

社工前往刘立家中看望他和奶奶。除特别署名外,本文图片均由澎湃新闻记者陈雷柱摄如今,刘立的生活中只剩下70岁的奶奶与他相依为命,二人靠低保与救济金度日。尽管过得清苦,但在奶奶看来,在某种程度上,刘立要比其他同类的孩子幸运一些,“至少他听不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”。45岁的陈芳曾感受过“风言风语”所带来的歧视与压力。自从年丈夫因过失杀人入狱后,她独自一人带着一对儿女挺过了12年。她说,这些年她最多时打了四份工,经常被人议论、遭人排挤,就连上小学的女儿也没能逃过同学的调侃,“我很怕会给她造成心理阴影。”

与刘立奶奶一样,陈芳也曾“自觉”地将自己的孩子划离普通人群,称之为“这类孩子”,司法部年的相关调查中曾对他们做出统计称,46万在押服刑人员有未成年人子女,数量已超60万人。

此后15年间,这一数据虽未再公布,但各地的统计工作并未懈怠。据福建省教育援助协会的一份调查研究报告显示,截至年10月,福建省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总数已达人。上述报告称,服刑人员的未成年子女中,辍学率26.9%,心理问题发生率29.5%,网瘾、烟瘾等不良行为发生率22.4%,触法行为发生率21.2%,部分已沦为“事实孤儿”。

刘立家之前住的老宅已经坍塌。消失的父亲在福州市3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,刘立床前两台电风扇因为停电早已停转,床边的地板上放着一把白色医用尿壶,壶口处连接着一根长长的导尿管,空气中泛着潮,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异味。

5月12日上午,14岁的刘立半躺在床上随手翻看着一本《素描基础教程》,他说,那是妈妈买给他的,但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见过妈妈了。

早从半年前开始,刘立的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奶奶付英两个人了。年2月11日,祖孙二人在一栋亲戚“借给”他们的老房子里,过了一个冷清的除夕夜。刘立觉得奇怪,他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,他想问奶奶,但最终没有开口。

大约在春节前两个多月,刘立的父亲因为走私油料被公安机关抓获,此后不久,他的母亲也不知所终了。

付英今年已经70岁高龄,她回忆称,家里在刘立6岁前还是“像个家”的,尽管日子过得清贫,但终归是过得去。变故发生在年,那一年,刘立被查出患有重症肌无力,家人曾带他四处求医,从福州到上海再到北京,他们花光了积蓄,借遍了亲友,但没能遏制住病情的恶化。6年后,刘立11岁,已无法行走,最终辍学在家,从此再也没走出过自己那间约15平方米的小房间。

付英回忆,刘立辍学后,他父母逐渐接受现实,不再对孩子的病情抱有幻想,尽管家中开销不像此前求医时那么大,但欠下的外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。几年前家中房子坍塌,一家人拿不出修房钱,最终搬进亲戚的一处老宅,才勉强有了落脚地方。此后几年间,刘立父母都在为生计奔波,父亲为了还债常年在外打工,通常几个月才回一次家,家人都不知他究竟在干什么。

年11月,付英突然接到消息称,刘立父亲因涉嫌走私罪被公安机关抓获。此后不久刘立母亲便独自离家,至今音讯全无。付英说,自从儿子被抓后,刘立从未问过他父亲的状况,刚出事的那段时间,家里曾陆陆续续来过一些人,提过这件事,“我是想瞒着他,怕对孩子造成伤害,但我想他大概是猜到了,他没有问,我也不敢说。”

如今,刘立已经与奶奶相依为命半年多,靠着每月五六百元的低保度日,社区的工作人员及公益机构的社工会上门慰问。付英说,经济上的困难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,最难的是,随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,她已没有办法独自照顾瘫痪在床的孙子,“我不知道他妈妈在哪里,也不知道他爸爸会被判多少年,如果我走了,孩子该怎么办?尽管父母都还活着,但实际上他已经是个孤儿了。”

小雨爸爸在狱中寄回家里的信。尘封的家书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、一宗无从问及的犯罪、一次毫无征兆的出走,刘立原本圆满的家庭就这样彻底破碎,他的人生轨迹也就此发生改变。

9岁的林豪与刘立有着相似的经历,他在出生仅半个月后,就被查出胆道闭锁,甚至曾被“宣判死刑”称,若得不到有效治疗,可能活不到一岁。

“有效治疗”四个字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掏空了林豪父母的所有积蓄,他活了下来,但后续治疗仍是个无底洞。林豪的妈妈吴惠回忆称,林豪出生后,家里的经济压力剧增。年8月,林豪的爸爸因贩毒被公安机关抓获,之后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。

吴惠在提及过去8年自己独自带着孩子求医的经历,仍忍不住流泪,不知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。林豪目前经过一次手术后病情已经稳定,但胆道闭锁要终身吃药,最终要肝脏移植,“我不知道孩子爸爸什么时候能出来,也不知道我们能扛到什么时候,我甚至顾及不到孩子在父爱缺失的情况下会不会出现性格缺陷,亲情对于我们这类家庭来说,有些太奢侈。”

“亲情奢侈”的说法在56岁的徐应兰看来,虽然无奈但却是不争的事实。她在小儿子因犯信用卡诈骗罪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后,一手将孙子小雨拉扯大。过去的4年间,尽管儿子多次提出,希望徐应兰能将小雨带到监狱探视,但都被她拒绝,“我不想让孩子知道他爸爸在监狱坐牢,就连他写的信我都会小心藏好,不敢让孩子看到。”

徐应兰回忆,年,小雨的妈妈刚怀孕不久就被查出患了脑瘤,“小雨出生后不久,我丈夫又发生车祸。”一系列突变让小雨的爸爸倍感压力,从年开始,他辞掉了超市的工作外出打工,之后便很少回家。直到年底,家人收到公安机关的拘留通知书后,才知道小雨爸爸犯了法。

小雨爸爸被抓后,他妈妈的病情也越来越重,很快连路都走不了了,一家人无奈之下将她送回娘家,由娘家人照顾。如今,小雨已经9岁,在他的记忆中,早已不记得爸爸的样貌。徐应兰说,过去的4年多时间里,小雨爸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寄信回来,几乎每一封信中都会提到小雨,并多次请求父母带小雨来探视,但小雨对此毫不知情,“我知道他想孩子,但我不敢带小雨去”。

在徐应兰的家中,小雨爸爸寄回来的一封封信件被包得严严实实藏在柜子的最高处,她说,小雨现在已经识字了,她不能让他看到那些信。最近这一年,徐应兰总是会时不时盯着大门的门缝看,她说,邮局的人有时候会把信从门缝里塞进来,这让她很担心。在徐应兰心里,儿子的信中书写着小雨缺失的父爱,也藏着可能夺走小雨童年的“恶魔”。

树与根

澎湃新闻在近日的走访中发现,对于大部分服刑人员子女来说,亲情缺失是常态,与之相比,还有少数孩子曾面临无人抚养的困境。

在过去整整4年时间里,魏刚从未主动提到过自己的父母。年,魏刚的父亲突发疾病去世,在他倒在大树下那一刻,魏刚彻底变成了一个孤儿。

魏刚的一名远亲曹利兰说,魏刚的奶奶在他父亲病逝前两个月刚过世,那时候魏刚的家里已经没有人了,他的母亲在几年前因为杀害亲生女儿被判入狱。是曹利兰力排众议,抵住来自家里所有人的反对,收养了魏刚,“那时他已经5岁了,却还不会说话,不会搞个人卫生,甚至不会自己吃饭。”

在曹利兰的印象中,魏刚的家从他的母亲何欢改嫁过来后,就已经处于病态了。她说,何欢在嫁入魏家前就与前夫生下一个女儿,二人曾商议一起偷渡到国外生活,何欢为此从亲友处借来一笔钱,先将前夫送了出去,却不想对方走后便再无音讯。惨遭抛弃的何欢此后患上了精神病,在改嫁前就已经不正常了。

变故发生在魏刚出生的那年,年魏刚出生后不久。一天,何欢在带女儿外出时,将女儿推下河沟淹死了。案发后,经司法机关鉴定,法院认为何欢在案发时未处于发病状态,她也因此被判刑入狱。

魏刚的家自从何欢被抓的那一刻开始,就已经变得一团糟。据当地村民介绍,魏刚的近亲属大多都有智力障碍,魏刚出生后便一直处于无人照顾的状态,爸爸和奶奶都不会照顾孩子,致使魏刚长到5岁还什么都不会。

曹利兰到现在也不确定魏刚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,她猜测可能是死于脑溢血或心脏病之类的突发性疾病,村里人对于魏刚父亲的死,大多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——年夏天,他带着魏刚走到村口的大树下时突然就倒下了,后来有村民上前查看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。那时,魏刚只是在父亲身边愣愣地站着,没有惊慌,也没有悲伤。

曹利兰记得,魏刚父亲的丧事办得十分简单,她作为远亲前去吊唁时,注意到了年幼的魏刚,看着他傻傻愣愣的样子,曹利兰心里一阵心疼。一番打听之后,她知道过去5年里,魏刚一直处于“散养”状态,近亲属们也没有人愿意抚养他。当晚,曹利兰就把魏刚带回了自己家,“我不能看着这孩子就这样在外面流浪,也不能让魏家这一脉在这里断了根。”

“不能断了根”在之后成了曹利兰面对家人反对时说过最多的一句话。经过四年的细心照料,魏刚现在看上去已经与普通孩子无异,但曹利兰知道,魏刚终究还是与其他孩子有些不同,他在被提及父母时表现出来的沉默,让曹利兰感到担心。她说,每当这个时候孩子都会想到村口的那棵大树,“孩子心里可能已经有了阴影,我以前觉得他那时小不懂生死,现在看来他心里什么都知道。”

一名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在一次活动中写给爸爸的话。受访者供图缺位与弥补曹利兰开始留意魏刚的心理问题,是从几年前他带魏刚去监狱探视母亲何欢时开始的。她说,决定告诉他母亲的入狱情况前,她曾犹豫过,但最终还是决定告知真相。曹利兰记得,魏刚第一次见到母亲时,母子俩都表现得十分沉默,几乎什么都没有说,之后的几次会面情况也并没有太大好转,“我想他们缺失的亲情大概很难补回来了。”

吴永才同样面临着亲情修复的难题,这个45岁的中年男人在12年前因过失杀人被判入狱,那时他的女儿还未满月,他在事发后匆匆回了趟家,甚至没来得及多看女儿一眼,就前往公安局自首了,留给妻子陈芳的,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满地的狼藉。

据陈芳回忆,年女儿刚出生时,丈夫与公公同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,因公公与工友发生口角,丈夫吴永才事后找对方评理,不料起了冲突失手将对方打死了。陈芳说,事发时她还在坐月子,吴永才出门前她曾劝他不要去,但没能拦住,“我是在晚上接到工友电话时才知道出事了,他中途回来时已经把人打死了,但什么也没有和我说。”

吴永才与其父亲之后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和7年,陈芳不得不在坐完月子后就外出打工谋生。她说,丈夫与公公双双被抓,自己母亲去世得早,娘家也没人能帮得了她。那段时间,为了养活两个孩子,她不得不去绣花厂找工作,将刺绣带回家里赶工,最多时,同时打了4份工。

因工作强度太大,陈芳的身体逐渐出了问题,受颈椎病影响,短短几年后她便无法伏案工作。为维系生活,陈芳去扫过马路,也捡过废品。她说,丈夫入狱那几年,经济上的困难和身体上的重压对她来讲都可以忍受,最难熬的是受到来自身边人的歧视和排挤,甚至有人当众对她进行言语侮辱。

陈芳说,在过去的十几年里,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,她都咬牙坚持着,但唯独面对女儿时,她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愧疚。每次学校开家长会,都是哥哥陪着她去,尤其是当陈芳获知有同学用爸爸坐牢的事情调侃女儿时,她几乎要崩溃,“说实话,那时候我很恨他(丈夫)。”

之后,陈芳从同乡处听说,有同乡的孩子因为父母坐牢被同学孤立,不敢和人说话,她开始时常与女儿谈心,教她做人的道理,甚至说服自己带着女儿去监狱里探视,想以此打破爸爸在女儿心目中“坏人”的形象,“收到了一些效果,但她始终没有主动提起过爸爸。”

年11月,吴永才经过4次减刑后出狱。他说,自己在服刑期间每天都很想孩子,他努力改造争取减刑,就是想早点回家,弥补自己对孩子们缺失的父爱,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,他突然发现,自己在女儿的生命中缺位太久,已很难弥补。

无形的囚牢

吴永才至今仍对女儿学校的亲子活动耿耿于怀。他说,在狱中服刑时,妻子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此事,他曾暗下决心,等出狱后一定要以父亲的身份,陪女儿参加一次亲子活动。

出狱已半年有余,一家人曾经期盼的亲子活动却没有人再去提及。吴永才说,服刑的这些年,妻子和子女们都过得很苦,他很想弥补但找不到方法,现在只能通过努力赚钱表达对他们的歉意,但这对于孩子情感和心理上的创伤修复作用十分有限。

中国婚姻家庭咨询师、福建省助困公益协会副会长黄骊表示,她从年开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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